烂红（中）

    8.

    里面是和外面完全不同的情形。

    说到底，景元只是一名苦苦备考的高中生，也从未进入过什么声色场所，眼前所有的一切都让他产生一种如坠幻境的感觉，难辨虚实。

    景元现在才意识到，为什么刚才的侍应生叫他带上面具——它不仅是身份的象征，同时可以让人抛却世俗规则而放大内心的欲望。

    这里戴着白色面具的人承担着外面侍应生的工作。不，或许工作的内容更甚，因为戴着金色面具的“客人们”可以对这些侍应生肆意妄为。

    绕过了几个好像干柴遇上烈火已经亲吻扭动在一起的身躯，景元接着开始寻找丹恒的身影。有一些不愿意细想，但其实已经隐约猜到的想法从他的脑袋中萌生出来，只是他觉得还需要求证，总要先找到人再说。

    “嘿，小兄弟，像无头苍蝇一样找什么呢？”

    肩膀突然被拍了一下，随后被揽了起来，一道男声突然从景元的耳边传来。

    他回过头，发现是个和他一样戴着金色面具的高个子男生。

    “你不会是第一次来吧哈哈，看你怎么这么拘谨。”听到景元没有回答他的问题，对方又接着说道，顺便和远处与他对视的某个侍应生丢了一个飞吻。

    景元其实此刻非常不愿讲话，他只想赶紧找到丹恒然后远离这个地方，但是面对对方的接连询问，出于礼貌他还是搭理了一下对方。

    “是的，我来找‘丹先生’，你知道他在哪里吗？”景元“好脾气”地发出询问。面具下，未被遮盖住的泪痣配合着眯眼微笑的神情，让对方刚才觉得被忽视的不爽消灭了几分。

    “哦，你也是来找他的啊，诺，那里就是呗。”说完便指向了一个地方。

    景元完全没指望能从他这里获得消息，也只是随意地用了刚才那个侍应生告诉他的名字，没想到还真能问出些什么——于是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。

    那里的人群层层叠叠地呈辐射状散开，似乎都在围着中间的那个人，但也不排除有凑热闹的可能。

    “你也想来搞定‘丹先生’的？那么多人尝试都失败了，听哥们一句劝吧，早日放弃吧。”

    “不过陪酒生能做到他那个程度也挺厉害的，多少人想睡他都睡不到，背后应该是有人……”

    景元象征性地对他笑了笑，然后拂开他的手往人群密集处走去。他想去看看。

    他只是想去看看，然后会干什么呢？他也不知道。好像心里觉得看到了就可以证明什么一样，但他又觉得看到了就会失去什么。

    但他仍想去看看。

    走近了，但步伐愈发缓慢。他像是汲汲求索之人将要打开未知的潘多拉魔盒，无尽波涛翻滚在看似平静的海面之下。

   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副同其他侍应生大致相似的白色面具，但上面点缀着些许青金色的花纹，从而显得较为不同。可是景元很难认错，那就是丹恒。

    从露出的下巴和湿润的嘴唇可以看出，从眼尾的红痕可以看出，从直勾勾盯着别人的湖蓝色眼睛可以看出，从纤细白皙的脖颈和脆弱的锁骨可以看出，从那双手，那个腰窝，甚至是肩膀的宽度，手腕骨头突出的弧度全都可以看出。

    眼前的这个人是那样的熟悉又陌生。

    景元终于有些退缩的心思了。

    他不想再看下去了。

    他也不知道即将会发生什么，只是想要逃离，逃回那个只有属于他的丹恒老师那里，而不是眼前的这位丹先生。

    可是汹涌的人群由不得他再自由移动，就像苇草漂浮在狂流中只能被挟裹前行，他被迫看到了这场为观众所欢呼的盛宴。

    身旁的人似乎在给朋友介绍“丹”的规则，景元无意识地站着，但这些话语却一个字一个字接连具象，蹦入他的脑中。

    “就是个陪酒的，之前在这装清高呢，好多人想亲密接触都不肯。最后还不是为了赚钱，被教训了之后出来了？被睡是迟早的事。”

    “那现在这是在干嘛？”

    “给他点酒呗，他喝了谁的，对方就可以在十分钟内做任何事。”除了插入，但他没说。

    终于找到了空隙，景元发了疯似的从那个狭窄的地方也要离开。他又回头看了一眼人群的中心，丹恒喝了最初在巷子里的那个男人的酒，于是对方便像条蛇般紧紧纠缠着。

    灯光也应景地开始在头顶盘旋，四周议论依旧喧嚣，但渐渐地越来越小，直至阒静。他们两个人的身影在景元眼中都开始变的像光晕般模糊、缩小，变成颗粒仿若流沙般侵蚀而下，堆积在地上形成一个圆锥形的小山，但最终也因无力维持而散落在地。

    “啪嗒”，是什么东西落在地上的声音。

    人已经走了，遗留下了一个黑框眼镜。

    但落在地上的仅仅是眼镜吗？

    9.

    此后的很多天内，景元发呆的时候总会回想起那天所见。这个秘密在他眼前被揭开的方式未免有些太惨烈，但他还是忍不住地回想。

    他总会想到巷子内丹恒柔软的腰肢被另一个男人压在墙上，想到他们亲密靠近没有丝毫缝隙的上半身，想到丹恒泫然欲泣的神情，想到如果那个人是他，将会是怎样的情形。

    他还会想起那些人说的话，陪酒然后为所欲为，低贱又下流、卖弄却清傲。这与他印象中柔软、敏感的丹恒老师完全不同，这不禁开始让人怀疑，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丹恒。

    有的时候想得入迷了，还会受到同学的打趣：“看，我们景元班长又在思念他的小情人了。”

    啊，等下，他们在说什么，小情人？

    景元像是醍醐灌顶般醒悟——原来这么多天的纠结与烦恼、感叹与苦忧并不是单纯出于学生发现了老师的秘密。

    而是，因为他喜欢丹恒。

    正是因为喜欢，才有探求的欲望，他才会止不住地跟上去；正是因为喜欢，他想要知道丹恒的所有，不想看到对方隐瞒；正是因为喜欢，他才会那样轻易对丹恒产生欲望，他才会生气于他人对丹恒的所作所为，他才会忍不住地老是想起他。

    原来这就是喜欢啊，情窦初开的景元第一次尝到暗恋的酸甜和苦涩，并如此感叹道。

    好想现在就到周末见到丹恒老师。

    10.

    当然，周末是见到了，可是依旧安稳，无事发生。

    他们还是普通的师生关系。

    虽然景元认为自己确实喜欢丹恒，但他并不是冲动幼稚之人。在事情没有探究清楚，态度没有表露完全的情况下，他还想维持现在表面和睦的状态，而非轻易剖白，造成双方的劫难。

    只是在日常的接触中暗含一些私心，想要更亲密一点。近一些，再近一些。

    比如在午休的时候趁对方陷入熟睡，扒开衣领看是否有其他人留下的痕迹。倘若真的有隐秘的红痕，景元总会控制不住地上去轻轻舔咬，试图用新的印记将其掩盖。

    再比如他丝毫不吝啬对丹恒的赞美，即使对方总是对这些花言巧语呈现出表面淡漠不理，实际羞红耳根的态度，景元也依旧坚持不懈地笑脸夸耀。但他总会想，丹恒在别人身下求欢的时候，那个人也会止不住地感叹“你真美”吗。如果不会的话，那还真是暴殄天物。

    跟丹恒的聊天也不再局限于书本上的内容，他总会旁敲侧击一些有关丹恒自身的问题，他想要了解他的所有，并且是对方亲口跟他说的。

    因此，经过一些零零碎碎的聊天小记，景元总算和丹恒老师拉进了一些更深层次的关系，至少他是这么认为的。

    虽然丹恒有时会逃避回答一些问题、对于自己在Aespo的事情绝口不谈、巷子里的那个男人景元至今也未知其身份，但景元知道了他的父母都已去世，依靠“在外打工”维持生活，给景元当家教也是他的工作之一。

    正因如此，丹恒才那么热爱阅读，想要从书中了解到外面那些他未曾去过的新世界。

    快了，快了，景元想，无需着急，他自有计划和分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