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十四章
第四十四章
魏戍南是被二皇子带领的禁军在崖下灌木丛中“偶然”救回的,此刻他赤着上身趴在软榻上,随行太医正小心地处理他背上那道狰狞外翻的伤口。 “嘶…这伤口里有不少碎石渣子,未免感染,得一一剔出来,魏大人还需忍着点。”他自行医便在皇家任职,哪里看过如此严重的伤痕,况且宫外备下的药并不齐全,连麻沸散也是方才煮好的。 少年闷不吭声地喝完,室内淡淡的苦草味还未散,汤剂不会那么快发作,他便死死咬着枕头一角,额角冷汗如雨下。 帐外不似往日午夜寂静无声,他神思恍惚,鼻尖似乎还萦绕着山洞中幽冥藓甜腻的香气,和在他手中绽放的娇美。 药效渐起,就在这时,帐帘被人掀开,温凉的夏风裹挟着热闹的喧嚣声灌了进来。 那是侍从及时的传信:“二殿下,今夜有喜!皇上刚刚下旨,将公主许配给了黎府的大公子,说是择吉日完婚呢!” 京城的世家公子宛如过江之鲫,要么承袭家族爵位,身份高贵,俸禄殷实,要么自家发奋,从文武双举中博得功名,于朝堂争得一席之地,黎简却并非如此。 其他儿郎争着蟾宫折桂时,他早已凭借少时洋洋洒洒的《捕蛇者说》名震天下,就算他外祖是前朝的重臣,身份在当代稍显尴尬,但谁叫人家姑姑嫁的是皇后的亲哥哥。本该是即入翰林的才子,只因母亲去世,便自告守孝三年,闭门寻求清净。 塞翁失马,焉知非福,如今得了皇帝钦点,一跃成为驸马,前路贵不可言。 榻上的魏戍南闻言却呼吸微滞,背上肌rou剧烈收缩,太医紧皱眉头,只当麻沸散剂量不够,示意旁边的小药童再给人喂下。 旁边闲适品茶的二皇子斜睨着他的反应,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,当即放下杯盏,状若无意地往太医身后走近,语气中似乎只有兄长的欣慰:“哦?那可果真是大喜。皇妹自幼受宠,眼光又高,如今终身大事总算是有着落了。黎简其人,温润如玉,必然是个知疼热的好夫婿,和皇后娘娘也算亲上加亲,皇妹嫁过去,定是会被捧在手心里的。” 这话听上去仿若裹着蜜糖的砒霜,又像是刚才那场欢愉后的凌迟。魏戍南那双原本因失血而死寂的眸中,连最后一丝强撑的光亮也彻底熄灭。 剧烈的疼痛从背脊蔓延至心脏,是比坠崖还要痛上万倍的绝望。在这漫天的喜庆与二皇子半真半假的感叹中,他眼前忽然发散出片片眩晕,那根绷了太久的弦终于断裂,整个人重重地瘫软在榻上,彻底昏死了过去。 翌日拂晓,晨曦微露,猎场上空的雾气还未散尽,营地已有了收拾行装回京的动静。 李觅并未休息好,而是带着蒹葭,避开旁人的视线,悄然来到安置伤员的营帐。 榻前充斥着血腥气与草药的苦味,恰巧是第二次换药的时辰,太医见公主亲临,一时没有准备,手中的棉纱险些掉落,当即领着小徒弟跪地行礼。 “免了。”少女嫣然含笑,先虚扶他起身,视线越过二人肩头,落于那趴伏榻上的身影。 魏戍南仍在昏睡,赤裸的上半身缠了层层叠叠的纱布,隐约透出干涸的血迹,眉头即便在梦中也死死地锁着。 “好歹是为了护着本宫才坠崖,也算个尽忠职守的奴才。”李觅的语气中只有赏识,指尖拢在袖中,让人看不见掐于掌心的红印,“伤得重么?若需得什么药,回宫之后尽管去取。” 太医诚惶诚恐地低头回禀:“回公主,大多是磕碰的外伤,只是昨儿后半夜魏大人有些发热,微臣怕是伤口疼痛发炎所致,加之麻沸散的剂量用得重些…” 他斟酌着说话,只当对方体恤,便全挑轻浅的原因:“毕竟失血,身子有所虚耗,这才睡得沉了些。” 药童知道师傅应对主子总有压力,亦是点头宽慰:“还请公主放心,昨夜仔细查验过,这背上的伤看着狰狞,但没有伤及筋骨和脏腑。习武之人底子好,只要好生静养,不日便能痊愈,不会落下病根的。” 李觅闻言,悬着的心也落回实处,此次探视既有担心,也含了愧疚。若避着不来,仿佛心虚,也叫仆从觉得她不体恤卖命的人,久留更不成样子,她怕自己靠近细看,眼中的情绪被人瞧出端倪。 “那便好。”她离开的笑容与来时一般娇贵得体,而榻上因为昏迷更显孤寂的身影,仿佛微微动了动手指。